瘋人巷。
那是在社區對面的一條巷子。
新生巷,路口的標示寫著官方定義的名稱,但我們並不是這麼叫它。瘋人巷,從小就聽到大的巷名才是我熟悉的。
瘋人巷的建築物跟社區的大樓比起來低矮了許多,通常只有兩層樓,零散的幾棟在頂樓多蓋了鐵皮屋,看起來像屋子多了一頂破爛的帽子。巷子的頂端被屋子延伸出來的遮雨棚掩蓋,陽光不容易照進去,雨水卻能順著棚子流進巷裡,所以一靠近那路口就能聞到一陣霉味。幾乎沒人會從那裏進出,只有幾個精神異常的老人搖搖晃晃在巷口徘徊曬太陽。每次看到他們,大人總會緊抓起孩子的手快步走過。也會有一些小孩私下打賭,輸的人就去踢那些老人一腳。但總是還沒走近就被巷裡詭異的氣氛給嚇跑了。
不過,我倒是滿喜歡偷偷觀察這條巷子的。而且房間窗戶正對著它提供了地利之便。
巷裡的人每個看起來都不正常。或者應該說,正常人看起來就不屬於瘋人巷。
眼神迷茫的老人們根本不算什麼。他們永遠用自己的步調閒晃,彷彿處在另一個時空似的。要是一個老人不巧向另一個迎面晃去,我總是會有瞬間相信他會直接穿透過去。不過他們都會微微轉向,自動避開彼此,之間保持著互不相關的和平。
有一個除了睡覺以外的時間都在跳舞的少年。沒人知道誰定期幫他換舞鞋,但那也不重要,反正不到一個禮拜就變舊了。他不管到哪裡都要用踢踏舞步,上樓梯是國標舞的靈巧轉身,看到他的怪鄰居們則會用芭蕾旋轉的姿勢給對方一個華麗無比的敬禮。他真的是個舞蹈天才,我看過他跳各式各樣的舞,為了邊生活邊跳,他甚至自己發明了各種奇妙的舞步,供他吃飯、穿衣服、甚至洗澡的時候用(呃,不要問我為什麼知道)。我其實還滿喜歡那個少年的,除了他偶爾失眠在巷子各處「走來走去」之外。
倒是有個小女孩我還滿不喜歡的。就我的觀察,她應該是個聾子,因為她對周遭任何聲音都沒有反應。我也沒聽過她講話。但那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有一雙黑得嚇人的大眼睛,只要有一個人從她面前經過,她的視線就會釘在他身上,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為止。那種視線像在詛咒人不得好死,又好像鑽進人心裡要挖出他的秘密和潛意識。我有一次經過瘋人巷口時不幸被她盯上,那種感覺比沒穿衣服被盯著看還要讓人不舒服。而且,我還看過她抱著愛因斯坦的相對論。
當然啦,瘋人巷裡還有些更詭異的,雖然我從來不曾真正知道那是怎麼回事。比方說,老鼠不敢進去。牠們平常晚上都很囂張,在大街小巷穿梭。但是只要到了瘋人巷,便立刻無條件轉向,毫無例外。深夜常傳出啜泣聲和低語相較之下就不是什麼很讓人意外的事了。
曾經有人告訴我,沒事一直盯著瘋人巷看,總有一天會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該不該看很難講。不過要是我沒這麼做的話,也不會遇到那個少女。
那是個大晴天,一點都不像會有什麼大事發生的平凡天氣。我照例拉開窗簾習慣性往那條永遠陰暗的巷子望去。結果看到那個令人不自在的小女孩,她居然乖乖地被一個人牽著?
那是個修長的身影,長長的腿細細的手臂。全白的長褲和短袖上衣,一頭及肩的麥色長髮。
陌生女子無預警地轉過身來,不偏不倚地和我四目相接。就算距離遙遠,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把她翠綠的雙眼看得一清二楚。我當然嚇了一大跳,急忙要轉身離開。想不到卻聽到一陣飄忽的話語:「沒關係。下來談談吧。」
我再轉身回去瞪著少女。她淡淡地笑,嘴唇沒有動。
「下來談談吧。」我又聽到。
這次,我覺得那個聲音是從我腦裡自己發出來的。同時,身體好像自己決定聽命於她。我別無選擇,在一陣慌張中腳已經下樓踏出家門。
少女側著身看了小女孩一眼,女孩面無表情,難得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走了。
「我知道妳。」少女轉過來面對我,這次有打開嘴巴。「還喜歡新生巷嗎?」
「……」我找不到話可以說,我想這應該很正常,就跟這個少女的外表看起來一樣正常。
「介意跟我進去喝杯茶嗎?」
「進…進去裡面…?」
「嗯。」
又一次,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答應了,往那張恐怖的陰暗大嘴裡走去。
於是我們在騎樓邊的小桌邊坐下。
我心裡七上八下地看著少女優雅地給我泡了杯茶,在我對面坐了下來。
「所以…妳究竟…?」
「不是我要談什麼,是妳想談什麼。」少女微笑著喝茶,在陰影裡她的綠眼睛彷彿自己會發光。
看我一臉瞠目結舌的樣子,她只好再開口:「想聽,聽到才有意義。你想聽的,和我想說的一樣。所以問吧,這樣我的回答才有意義。」
我覺得她講再多我大概都不能理解。所以我只好開口:「…呃…我…妳為什麼會說妳知道我?」
「蘿拉。」她回答。「她告訴我的。你的行為她都看在眼裡喔。」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那個小女孩的名字。想到她的眼睛,我忽然覺得瘋人巷裡好像特別冷。
但是那個女孩不會講話,她要怎麼告訴別人我在觀察瘋人巷的事?然後我又想到,眼前的少女好像根本不用聲音就可以跟別人溝通。
少女又露出微笑,好像對我腦中的想法表示讚許。很奇怪的,這種被看穿的感覺並不是那麼不舒服。
我決定問題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反正是她要我問的。「瘋人巷為什麼會這樣?」
「它叫新生巷。」少女平靜地糾正。
「因為,我弄的。」
「妳…?!」涼風颼颼,陣陣沉重的霉味簇擁著。我覺得我需要外套。
「為了這些人的平靜,所以這麼做。」
少女所有的言行都讓我不知該如何反應,所以我只好又沉默。她應該可以理解我現在腦子有多空白吧。
「跟妳說說他們的故事吧!這樣妳應該就懂了。」少女啜一口茶。
「新生巷裡有很多人目睹親人慘死、自己的人生崩毀,活在某個重大事件的陰影下。羅德對舞蹈有狂熱,但是他的親人全都禁止他這麼一個年輕有為的青年把人生耗在蹦蹦跳跳上。妠莎非常討厭人,當然也痛恨和人打交道。蘿拉,我想妳一定知道,她聰明到所有科學家都會想把她抓去做研究。還有很多很多其他人和其他故事。」
我瞪著她,想著那些陌生的人名和我所看到的怪胎們。我好像感覺得到少女的意思。少女平和地繼續說:
「所以,有悲慘記憶的人就失憶了,永遠活在事發之前的日子;想跳舞的青年得了強迫症,家人不得不讓他跳舞;太聰明的小女孩聾了又啞了,別人不管想問她什麼煩人問題她都答不出個所以然。不想和人打交道的女生變成嗜血殘忍的瘋子,連老鼠都不敢靠近她的住處。」
「……妳讓她們…瘋了…?」
「不是承受不了所以瘋,瘋是解決的一種方式。」少女平靜地說。「我只是幫了一點忙而已。」
少女若無其事的說詞和做法令我寒心。
「如果妳這麼神通廣大…為什麼不做徹底一點?!修改記憶或乾脆不要讓那些意外發生?去改變她們家人的想法之類的?妳這樣他們只是面臨另一種問題而已!」
「妳很聰明。」她笑。「我不是天使,我也不能創造天堂。人生充滿了各種痛苦,我只能提供一個機會,用可以承受的痛苦換走不能承受的。就是這樣。我說了,我只是幫了一點忙而已。」
「……」還是有哪裡不對啊…但是我說不出來。
「為什麼要抓著我告訴我這些?」最後我問了這個。
「妳真是個很有趣的人。」少女眨眨那雙夢幻的綠眼。「一般人不會想注意新生巷,但是妳例外。漠不關心的人,這一切對他們來說沒有意義。但是它對妳有意義,因此我覺得妳有權利知道全部的意義。」
「…很簡單明瞭又深奧的意義。」我無意識地說了這麼一句。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結束那場談話的,也不知道是怎麼回到家裡的。
踢踏舞鞋的聲音依然繼續。他很快樂吧,我想。
……我快樂嗎?
如果我也有個藉口,一個「瘋了」、「病了」這樣的藉口,我會更快樂嗎?
我有辦法知道嗎…她,會知道嗎……
第二天我守著巷口,直到少女再度出現。今天她手裡提著一雙嶄新舞鞋。
「又見面了呢。」她平淡地笑。
「我還有一個問題。」我突兀地開口。但她的情緒沒有變化。
「請問吧,妳有權利。」
「妳怎麼能知道,他們在瘋了之後過得比之前好?」
第一次,少女沉默了。
「我不知道。」她的表情還是沒變,淡淡的看不出是什麼心情。「看著人世間各式各樣的悲慘傷心事,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我不是那麼有勇氣。所以,我也付出了代價。從很久以前,我就失去了感同身受的能力。因此,我不知道。」
「妳沒有…感情?」
「是啊。如果我有的話現在是什麼樣子呢,我永遠也不會知道了。所以一切都只是推測而已。我推測自己這樣比較好,也推測他們的狀況。」
「那麼…妳……」跟麻木揮刀的變態殺人魔有什麼不一樣!
「我只是個很平凡的女孩。」少女還是淡然。
「妳沒辦法拿捏自己要做到什麼地步才不會讓情況更糟啊,因為妳根本不知道別人的感受!」
「是啊。就跟手術有風險一樣。」
「可…可是…或許人生根本不是妳說的這樣…根本就不只是痛苦,那只是妳失敗的藉口…」
「或許吧。只是藉口。」
少女若有所思地搖搖頭。「但是一切都只是藉口啊,人生一切的想法和行為都只是讓自己、讓別人比較好過的藉口不是嗎。」
「一切都是藉口而已。也都只是可能而已…」少女提著舞鞋走進青年住的房子。
我沒有再見過少女。可能是因為她覺得已經回答了我所有的問題,也可能她原本就知道根本沒有人有所謂的正確答案,只是想給我這個看起來太閒沒事做的人一些苦惱。
我知道,就算她消失了,瘋…我是說新生巷,一定也不會就此衰落的,就像死神會永遠存在一樣。
我只是默默地希望它以後不會變成一座新生城。
雖然,搞不好那樣真的比較好也不一定。
-end-
新生巷,路口的標示寫著官方定義的名稱,但我們並不是這麼叫它。瘋人巷,從小就聽到大的巷名才是我熟悉的。
瘋人巷的建築物跟社區的大樓比起來低矮了許多,通常只有兩層樓,零散的幾棟在頂樓多蓋了鐵皮屋,看起來像屋子多了一頂破爛的帽子。巷子的頂端被屋子延伸出來的遮雨棚掩蓋,陽光不容易照進去,雨水卻能順著棚子流進巷裡,所以一靠近那路口就能聞到一陣霉味。幾乎沒人會從那裏進出,只有幾個精神異常的老人搖搖晃晃在巷口徘徊曬太陽。每次看到他們,大人總會緊抓起孩子的手快步走過。也會有一些小孩私下打賭,輸的人就去踢那些老人一腳。但總是還沒走近就被巷裡詭異的氣氛給嚇跑了。
不過,我倒是滿喜歡偷偷觀察這條巷子的。而且房間窗戶正對著它提供了地利之便。
巷裡的人每個看起來都不正常。或者應該說,正常人看起來就不屬於瘋人巷。
眼神迷茫的老人們根本不算什麼。他們永遠用自己的步調閒晃,彷彿處在另一個時空似的。要是一個老人不巧向另一個迎面晃去,我總是會有瞬間相信他會直接穿透過去。不過他們都會微微轉向,自動避開彼此,之間保持著互不相關的和平。
有一個除了睡覺以外的時間都在跳舞的少年。沒人知道誰定期幫他換舞鞋,但那也不重要,反正不到一個禮拜就變舊了。他不管到哪裡都要用踢踏舞步,上樓梯是國標舞的靈巧轉身,看到他的怪鄰居們則會用芭蕾旋轉的姿勢給對方一個華麗無比的敬禮。他真的是個舞蹈天才,我看過他跳各式各樣的舞,為了邊生活邊跳,他甚至自己發明了各種奇妙的舞步,供他吃飯、穿衣服、甚至洗澡的時候用(呃,不要問我為什麼知道)。我其實還滿喜歡那個少年的,除了他偶爾失眠在巷子各處「走來走去」之外。
倒是有個小女孩我還滿不喜歡的。就我的觀察,她應該是個聾子,因為她對周遭任何聲音都沒有反應。我也沒聽過她講話。但那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有一雙黑得嚇人的大眼睛,只要有一個人從她面前經過,她的視線就會釘在他身上,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為止。那種視線像在詛咒人不得好死,又好像鑽進人心裡要挖出他的秘密和潛意識。我有一次經過瘋人巷口時不幸被她盯上,那種感覺比沒穿衣服被盯著看還要讓人不舒服。而且,我還看過她抱著愛因斯坦的相對論。
當然啦,瘋人巷裡還有些更詭異的,雖然我從來不曾真正知道那是怎麼回事。比方說,老鼠不敢進去。牠們平常晚上都很囂張,在大街小巷穿梭。但是只要到了瘋人巷,便立刻無條件轉向,毫無例外。深夜常傳出啜泣聲和低語相較之下就不是什麼很讓人意外的事了。
曾經有人告訴我,沒事一直盯著瘋人巷看,總有一天會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該不該看很難講。不過要是我沒這麼做的話,也不會遇到那個少女。
那是個大晴天,一點都不像會有什麼大事發生的平凡天氣。我照例拉開窗簾習慣性往那條永遠陰暗的巷子望去。結果看到那個令人不自在的小女孩,她居然乖乖地被一個人牽著?
那是個修長的身影,長長的腿細細的手臂。全白的長褲和短袖上衣,一頭及肩的麥色長髮。
陌生女子無預警地轉過身來,不偏不倚地和我四目相接。就算距離遙遠,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把她翠綠的雙眼看得一清二楚。我當然嚇了一大跳,急忙要轉身離開。想不到卻聽到一陣飄忽的話語:「沒關係。下來談談吧。」
我再轉身回去瞪著少女。她淡淡地笑,嘴唇沒有動。
「下來談談吧。」我又聽到。
這次,我覺得那個聲音是從我腦裡自己發出來的。同時,身體好像自己決定聽命於她。我別無選擇,在一陣慌張中腳已經下樓踏出家門。
少女側著身看了小女孩一眼,女孩面無表情,難得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走了。
「我知道妳。」少女轉過來面對我,這次有打開嘴巴。「還喜歡新生巷嗎?」
「……」我找不到話可以說,我想這應該很正常,就跟這個少女的外表看起來一樣正常。
「介意跟我進去喝杯茶嗎?」
「進…進去裡面…?」
「嗯。」
又一次,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答應了,往那張恐怖的陰暗大嘴裡走去。
於是我們在騎樓邊的小桌邊坐下。
我心裡七上八下地看著少女優雅地給我泡了杯茶,在我對面坐了下來。
「所以…妳究竟…?」
「不是我要談什麼,是妳想談什麼。」少女微笑著喝茶,在陰影裡她的綠眼睛彷彿自己會發光。
看我一臉瞠目結舌的樣子,她只好再開口:「想聽,聽到才有意義。你想聽的,和我想說的一樣。所以問吧,這樣我的回答才有意義。」
我覺得她講再多我大概都不能理解。所以我只好開口:「…呃…我…妳為什麼會說妳知道我?」
「蘿拉。」她回答。「她告訴我的。你的行為她都看在眼裡喔。」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那個小女孩的名字。想到她的眼睛,我忽然覺得瘋人巷裡好像特別冷。
但是那個女孩不會講話,她要怎麼告訴別人我在觀察瘋人巷的事?然後我又想到,眼前的少女好像根本不用聲音就可以跟別人溝通。
少女又露出微笑,好像對我腦中的想法表示讚許。很奇怪的,這種被看穿的感覺並不是那麼不舒服。
我決定問題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反正是她要我問的。「瘋人巷為什麼會這樣?」
「它叫新生巷。」少女平靜地糾正。
「因為,我弄的。」
「妳…?!」涼風颼颼,陣陣沉重的霉味簇擁著。我覺得我需要外套。
「為了這些人的平靜,所以這麼做。」
少女所有的言行都讓我不知該如何反應,所以我只好又沉默。她應該可以理解我現在腦子有多空白吧。
「跟妳說說他們的故事吧!這樣妳應該就懂了。」少女啜一口茶。
「新生巷裡有很多人目睹親人慘死、自己的人生崩毀,活在某個重大事件的陰影下。羅德對舞蹈有狂熱,但是他的親人全都禁止他這麼一個年輕有為的青年把人生耗在蹦蹦跳跳上。妠莎非常討厭人,當然也痛恨和人打交道。蘿拉,我想妳一定知道,她聰明到所有科學家都會想把她抓去做研究。還有很多很多其他人和其他故事。」
我瞪著她,想著那些陌生的人名和我所看到的怪胎們。我好像感覺得到少女的意思。少女平和地繼續說:
「所以,有悲慘記憶的人就失憶了,永遠活在事發之前的日子;想跳舞的青年得了強迫症,家人不得不讓他跳舞;太聰明的小女孩聾了又啞了,別人不管想問她什麼煩人問題她都答不出個所以然。不想和人打交道的女生變成嗜血殘忍的瘋子,連老鼠都不敢靠近她的住處。」
「……妳讓她們…瘋了…?」
「不是承受不了所以瘋,瘋是解決的一種方式。」少女平靜地說。「我只是幫了一點忙而已。」
少女若無其事的說詞和做法令我寒心。
「如果妳這麼神通廣大…為什麼不做徹底一點?!修改記憶或乾脆不要讓那些意外發生?去改變她們家人的想法之類的?妳這樣他們只是面臨另一種問題而已!」
「妳很聰明。」她笑。「我不是天使,我也不能創造天堂。人生充滿了各種痛苦,我只能提供一個機會,用可以承受的痛苦換走不能承受的。就是這樣。我說了,我只是幫了一點忙而已。」
「……」還是有哪裡不對啊…但是我說不出來。
「為什麼要抓著我告訴我這些?」最後我問了這個。
「妳真是個很有趣的人。」少女眨眨那雙夢幻的綠眼。「一般人不會想注意新生巷,但是妳例外。漠不關心的人,這一切對他們來說沒有意義。但是它對妳有意義,因此我覺得妳有權利知道全部的意義。」
「…很簡單明瞭又深奧的意義。」我無意識地說了這麼一句。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結束那場談話的,也不知道是怎麼回到家裡的。
踢踏舞鞋的聲音依然繼續。他很快樂吧,我想。
……我快樂嗎?
如果我也有個藉口,一個「瘋了」、「病了」這樣的藉口,我會更快樂嗎?
我有辦法知道嗎…她,會知道嗎……
第二天我守著巷口,直到少女再度出現。今天她手裡提著一雙嶄新舞鞋。
「又見面了呢。」她平淡地笑。
「我還有一個問題。」我突兀地開口。但她的情緒沒有變化。
「請問吧,妳有權利。」
「妳怎麼能知道,他們在瘋了之後過得比之前好?」
第一次,少女沉默了。
「我不知道。」她的表情還是沒變,淡淡的看不出是什麼心情。「看著人世間各式各樣的悲慘傷心事,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我不是那麼有勇氣。所以,我也付出了代價。從很久以前,我就失去了感同身受的能力。因此,我不知道。」
「妳沒有…感情?」
「是啊。如果我有的話現在是什麼樣子呢,我永遠也不會知道了。所以一切都只是推測而已。我推測自己這樣比較好,也推測他們的狀況。」
「那麼…妳……」跟麻木揮刀的變態殺人魔有什麼不一樣!
「我只是個很平凡的女孩。」少女還是淡然。
「妳沒辦法拿捏自己要做到什麼地步才不會讓情況更糟啊,因為妳根本不知道別人的感受!」
「是啊。就跟手術有風險一樣。」
「可…可是…或許人生根本不是妳說的這樣…根本就不只是痛苦,那只是妳失敗的藉口…」
「或許吧。只是藉口。」
少女若有所思地搖搖頭。「但是一切都只是藉口啊,人生一切的想法和行為都只是讓自己、讓別人比較好過的藉口不是嗎。」
「一切都是藉口而已。也都只是可能而已…」少女提著舞鞋走進青年住的房子。
我沒有再見過少女。可能是因為她覺得已經回答了我所有的問題,也可能她原本就知道根本沒有人有所謂的正確答案,只是想給我這個看起來太閒沒事做的人一些苦惱。
我知道,就算她消失了,瘋…我是說新生巷,一定也不會就此衰落的,就像死神會永遠存在一樣。
我只是默默地希望它以後不會變成一座新生城。
雖然,搞不好那樣真的比較好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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